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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天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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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衍說完,像是也不打算等其他人附和,徑自擡手招了停在肩上的那只鳥,目含寵意地道:“昨日夢中瞧見這鴝鵒替我贏了頭彩,雖夢境恍惚看不十分真切,不過今日此番倒像是隱隱有些熟悉,正好讓它試上一試。”

他這話一出,上曹眾女除了陶新荷之外,霎時皆多少變了些臉色。

陶新荷之所以神色未變,倒不是因為她看不上這只鳥,恰恰相反,她對這名為鴝鵒的鳥頗感好奇。要說長相,這鳥長得實在不怎麽樣,乍一看容易讓人聯想到那不吉利的烏鴉,略顯銳利的目光和那短短尖尖的鳥嘴也多少容易讓人緊張,畢竟誰知道它會不會飛過來朝著自己臉上啄一口?

她好奇,純粹是因為她發現崔湛在聽到安王說要用鳥來猜的時候,神情有瞬間的警惕。

能讓連瘋牛都不放在眼裏的崔少卿流露出這種神色,雖只是短短須臾。她想,莫不是他也怕鳥?他素來好潔,說不定擔心這鳥是個蠢笨的,會亂往他那裏撲,但又不好當著安王的面揍人家的鳥。

陶新荷正自瞎想著,忽然,聽見對面的崔湛喚了一聲“陶三姑娘”。

她猝不及防地回神擡眸,還沒反應過來,便聽得他道:“你看起來臉色不大好,是否身體不適?”

自覺滿面紅光的陶新荷。

她還沒想好怎麽接話,轉息間已又聽崔湛徑自續道:“倘實難堅持,那‘鉤’也不在你手中,你不如就先退到一旁歇息吧,鳥禽有靈,也免了沖撞。”

陶新荷便是再懵懂,這會兒也聽得出來他是想自己退出的意思,雖不知原委,但出於對崔湛下意識的信任,加上身旁又沒有阿姐可讓她及時問詢,於是不過一息之後,她就老老實實當著眾人把手一伸,示意自己確實不是下曹目標,然後起身向著李衍行了一禮:“殿下見諒,小女覺得有些心口發悶,實怕驚擾了您的靈鳥。”

語氣很是誠懇的樣子。

李衍微笑了笑,對著崔湛說道:“還是崔少卿眼神利落,這就幫我家小寶去掉了一個錯誤答案。”

陶雲蔚見機,立刻示意桃枝扶了陶新荷出棚。

其他人見了不禁暗暗扼腕,早知自己就該先裝病了,現下讓陶三娘搶了先,誰還敢再用這理由?於是只好忍苦挺住。

陶曦月看了眼陸玄,又看了眼崔湛,忽然隱隱心有所感。隨後,她沈吟轉眸看向李衍手上那只鴝鵒,默默繃直身子,深吸了一口氣。

“去吧。”李衍手指輕擡,鴝鵒即應聲向上曹撲騰而去。

不出陶曦月所料,那鳥離了他之後便直直朝著自己飛來,疾風撲面,她下意識緊著眉頭閉上了眼睛。

肩頭忽然一沈。

伴著隔衣傳來粗糙、微重的觸感,她慢慢睜開眼轉了目光看去,只見那鳥正踩在自己肩上“踱步”,潤澤發亮的尾羽時不時隨它動作輕往她鬢旁蹭,不僅沒有任何攻擊人的意思,反而像是與她十分親昵。

陶曦月微怔之後輕松了口氣。

眼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投了過來,她心知遮掩毫無意義,於是不等李衍開口,已識趣地伸了手出去。

李衍朗笑一聲,似新奇地道:“有趣,昨日的夢竟果真應了一半!”

其他人聽著不免也感詫異,甚至還有些好奇那另外一半是什麽。

事已至此,陶曦月反而覺得心中一片平靜,自覺此時似可從容赴死一般,神色如常地低頭朝李衍示了一禮,淡定奉承道:“殿下的靈鳥果然非凡。”

“它平日裏倒不見這麽機靈。”李衍笑說著,忽輕咳了兩聲,方續道,“今日難得。”

話音落下,那名為小寶的鴝鵒突然腦袋一挺,倏地在陶曦月肩上極靈巧地又踱了兩步,隨即撒嘴便叫喚了起來。

“王妃!王妃!”

一聲比一聲清楚,一聲也比一聲來勁。

眾人大驚。

陶曦月一時呆住,忘了反應。

在棚外聽見裏面動靜的陶新荷也忙三兩步跑了回來,遙望著自家二姐肩上那只叫地正歡的黑鳥,驚奇不已。

陶雲蔚驚愕之後反應過來,立刻轉了頭朝陸玄看去——滿場所有人,只有他,無波無瀾,閑閑如在看一樁尋常事。

就連崔湛都面有驚色,似是意想不到。

李衍好像同樣也因這只鳥突如其來的動作感到十分驚訝,但驚訝過後,他眸中便瞬間湧上了更多的新奇與驚喜,當即邁開大步走到了陶曦月面前,旁若無人一般面含喜色地細細打量著她,少頃,喜道:“我就說在夢中與你見過,原來如此!”

陶曦月覺得自己腦子裏陣陣發懵,這般場景實在是她們姐妹做夢也不曾想到過的,自是毫無準備,又當著這裏裏外外這麽多道目光,她也不知怎樣接他這個話才算合適,於是百“懵”之中飛轉思緒,決定索性就這樣繼續“懵”下去。

她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,似是受了極大震驚一般楞楞看著自己肩上的鳥,一動未動。

李衍順著她目光看去,像是這才突然想起來什麽,笑了笑,說道:“倒是我疏忽了,你弱質纖纖,受不起它折騰。”說著,伸臂招了鴝鵒回來,又朝陶曦月肩頭看了眼,“不知有沒有紅腫受傷,我那邊有些膏藥,待會讓人取了來給你。”

陶曦月忙禮道:“小女無事,不敢勞煩殿下。”

李衍正要在說什麽,棚外有侍衛稟報而入,恭聲道:“殿下,聖駕到寶津樓了。”

人群中又是隱隱一陣騷動。

“嗯,我這就過去。”李衍言罷,意有所指地回眸朝陶曦月笑看了一眼,又兀自續道,“正好有事要向父皇稟告。”

說完,他招呼了左右便走,連背影都似乎透著迫不及待。

棚幕裏寂靜了片刻。

“聖駕既至,水戲也快要開始了。”陸玄忽然開了口,提醒道,“元瑜,你可要回去看看?”

崔湛點頭,道了聲辭後便也轉身出了棚子。

“游戲結束,今日正戲將要開場,”陸玄隨後起身,閑閑道,“諸位也請歸座吧。”

其他人這才紛紛回過神,隨即不約而同地假裝剛才無事發生,分道敬送了他出門。

很快,竇氏女眷的棚子裏又只剩下了一開始這些人。

但氣氛卻有些不同了。

陶氏三姐妹還是自覺地尋了原來的位置入座,但才一坐下,對面就有娘子開口說道:“陶三姑娘身體不適,坐在門邊怕是會受著風,不如與我家五娘換一換?”

說話的正是先前坐在陶曦月身邊那蘇家女郎的母親。

馬家眾人聽了,不由得朝對方看了過去。誰都聽得出來,這是蘇家委婉地在向陶氏女示好,方才那鴝鵒一聲“王妃”,再加上安王的疑似認可,誰都不知道身為安王府準側妃的陶二娘會不會真地翻身上位,雖明面上看著憑她家的門第根本不可能,但現下這種情況,誰又知道呢?

所以此時既不好直接對她本人逢迎,那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從她家姐妹來迂回留些善意,以便日後好相見。

這些人,變得也太快了!於氏不由忍了忍氣,心中冷笑道那陶曦月今日被安王架到了風口浪尖,萬一安王那邊又撤了,到時只怕這側妃的下場更慘。

十分不屑旁人急吼吼地巴結。

王大娘子也有幾分不自在。

吳大娘子顯然也是心裏明白的,沈吟片刻,倒是神色如常地朝陶新荷問道:“三姑娘可好了些?”

像是態度未變,但又並不冷淡。

陶新荷雖想不到這麽多彎彎繞繞,但她卻直覺地曉得這時候不適合順桿往上爬,於是立刻乖巧謙遜地擺擺手,婉拒道:“謝娘子們關心了,我坐在這裏正好敞一敞,反倒舒坦些,不礙事的。”

陶雲蔚卻突然站了起來。

眾人隨即詫異地朝她看去。

只見她轉向吳大娘子含笑微微一禮,說道:“諸位娘子們請稍坐,我先親去把盞還了來。”

陸玄是親自來送的膾,現下陶雲蔚再親自去還盞,這是應當的禮儀,旁人聽了也不覺得有什麽,更不可能出言為難。

陶雲蔚就帶著杏兒過去了,臨走前給陶曦月遞了個“穩住”的眼神。

她極力按捺住心中急切,以盡量從容的步伐沿岸走到了陸玄面前,還沒開口,他已說道:“坐。”

陶雲蔚道:“我來還盞。”言下之意就是不便久坐。

正在釣魚的陸玄聞言,轉頭看了她一眼,然後覆又看向水中動靜,笑笑說道:“一塊未動,還什麽盞?”言罷往旁邊示意道,“先坐,待會再給你弄些新鮮的吃。”

陶雲蔚原本也是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他,想著該走的過場也走了,便是有人註意著這邊也該看得出是陸大名士要留她說幾句,她自然從善如流,於是隔著幾案端端在他旁邊坐了下來。

“許你再問三個問題。”陸玄像是知道她的來意,徑自直截了當說道。

陶雲蔚早有準備,開口便問:“你知道安王今日要來?我是說,來我們這裏。”

“不知,”他說,“猜的。”

陶雲蔚剛想問他是怎麽猜的,話要出口又想到自己只有三個問題的機會,於是連忙打住,默默算了算,決定暫時擱置。

陸玄不動聲色地撇眸朝她看了一眼,唇角隱笑。

“那,”少頃,陶雲蔚又開口問道,“藏鉤之戲是怎麽回事?”

她吃一塹長一智,這回有意往大了問,這樣待會再追究細節時便可理直氣壯不算在三個問題裏了。

她如此想著,暗暗給自己點頭。

誰料陸玄這次倒幹脆,頭也不回地坦然便道:“還能怎麽回事?自然是為防著安王牽累左右,所以先把你撈出來。”

陶雲蔚一楞,幾乎是瞬間,心中那股難以言喻的感受又再猝不及防地湧了上來。

她下意識攥緊了手心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她覺得自己很清楚下面要說什麽,可不知為何,開口時卻遲遲找不到順下去的思緒。

眼見陸玄轉頭看來,她忙用力咬了下嘴唇,旋即飛快說道:“你既要撈,怎地又不一起撈?”

陸玄楞了楞,被她給氣笑了:“你當我三頭六臂,管得著那麽多人?撈你這個最愛撞墻的便得了,你家三妹那個傻的自有元瑜去操心。至於你二妹,左右已是安王府的人,她既是崔氏引薦,安王再如何也不會當著眾人打崔家的臉——他今日來,要麽是為表忠心連崔氏引薦的側妃也要拒掉;要麽就是反其道而行,選一個門庭無威脅,但背後又可與崔氏保有聯系的女子為正妃——側妃名錄上那幾個,除了你家二娘,還真沒有第二人。”

陶雲蔚心緒尚未平靜,冷不丁聽見他嘲自己姐妹,想也不想就懟了回去:“你才愛撞墻,你才傻。”

陸玄見她突像只炸了毛的貓,覺得無奈又好笑,說道:“我說這麽多,難為你光逮著這兩句聽了。”

她此時回過神來,也覺得自己這沖動來得莫名其妙,好像先前那片刻情緒全不受自己控制一般,也不知到底在慌什麽、氣什麽,連問他為什麽不一起撈人那句都是那麽蠻不講理。

“抱歉,是我心急了些。”陶雲蔚默默正了正心緒,對他說道,“所以你的意思是,他今日是故意帶那只鳥來,為的便是以‘天意’克‘天意’?”

陸玄將魚竿遞給不為,回手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,說道:“不然你當真以為他閑得慌,繞那麽大一圈來遛鳥?”

陶雲蔚尷尬道:“我之前不料他也是這麽有城府的。”又說他,“你先前不也讓我不必管他是怎樣的人?我就以為他無甚可取……”

不為忽然喊道:“主君,魚咬鉤了!”

“有無可取之處和是否有城府,是兩回事。”陸玄起身,一邊由著歸一給自己系襻膊,一邊對她說道,“諸王之中,論及和世家大族的聯系,以安王府最為薄弱。當日暮蒼山上你問我的那三個問題,可還記得答案?如今再想,或許另有所得。”

陶雲蔚微怔。

“再附帶告訴你一事,”他說,“安王在養這只鴝鵒以前,養過獵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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